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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传志的大是大非

2018-05-25 来源: 中关村网 作者:lisa 次阅读

柳传志。摄影:史小兵

对柳传志这一代“试水者”来说,“家国情怀”、“产业报国”是其身上最明显的时代特征。/文|《中国企业家》记者 徐昙编辑 | 米娜

柳传志发怒,是因为被刺到了痛处。

5月中旬,《中国企业家》记者在北京见到了柳传志,那时“5G标准投票事件”尚在发酵中,记者见到的还是一个心境平和的柳传志。

因两年前在3GPP举办的有关5G标准的表决会议上对5G标准的Polar短码方案是否投票给华为引发争议,一时联想被扣上“卖国”的帽子。

5月16日上午,74岁的联想集团创始人柳传志拍案而起,与联想集团董事长兼CEO杨元庆、联想控股总裁朱立南发表联名信《行动起来,誓死打赢联想荣誉保卫战!》。

这一次,他与华为创始人任正非通了电话。任正非表示,联想在5G标准的投票过程中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,并对联想对华为的支持表示感谢。“我们一致认为,中国企业应团结,不能被外人所挑拨”。

“投票事件”发生在2016年,这件事的亲历者是联想集团和杨元庆,自2011年起不再担任联想集团任何职务的柳传志当时还不大了解情况。但是在这次深聊中,透析到了他“爆发”的情感诱因以及企业发展过程所不能触碰之痛。

因为被指摘“卖国”,柳传志在联想内部发布“战斗檄文”,语气既愤慨又痛心疾首。这份“告全员书”几乎是在说,联想已经处于最危险的境地。这和任正非说“华为到了最危险的时候”,和比尔·盖茨说“微软离破产只有18个月”的居安思危是不一样的语境,唤醒危机意识恰恰是因为华为和微软还比较安全。

联想历史上有很多不安全的时刻,1994年外资进入中国,联想几乎到了和长城电脑(000066,股吧)一样的困境,后来长城电脑消失了,联想挺了过来。和《中国企业家》见面当天,柳传志还在反思这件事是自己的一个错误,因为1993年柳传志在香港忙于联想上市差点贻误战机。

“柳倪之争”时,路线决定企业的未来,但首先决定企业能不能在当时活下来,在科研和商业模式的抉择之间其实还有个死亡腹地,放在历史环境下看,柳传志要对生存和发展做有利的选择取决于企业发展阶段,当时到底有什么资源。

但是这些境况并没让柳传志有过激的反应,企业家最大的素质就是要处理不确定性,而市场上最常态的不就是不确定性吗?

“卖国”之所以能激起柳传志如此大的反弹,唯有这个字眼不能接受,对他来说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。

如果说中国改革开放40年以来崛起了四代企业家的话,每一代都因不同的生长环境而带着不同的时代烙印。对于第一代“试水者”柳传志他们来说,“家国情怀”、“产业报国”是其身上最明显的时代特征。同样被民粹主义攻击,放在不同时代的企业家身上伤害指数是不一样的。

柳传志和BAT(百度、阿里和腾讯)企业家、以及新生代的TMD(今日头条、美团和滴滴)企业家仍然有交流。他和马云私交甚好,作为投资人错过了阿里成长的初期而遗憾,也钦佩孙正义的坚持。另一方面,阿里巴巴在美国上市后,Jack马在国际舞台风云际会,据说纽约的出租车司机都对Jack马耳熟能详。马云个人的格局和视野越来越像“站在火星看地球”,不苟同于凡响。

柳传志对马云的欣赏,从一个典型案例能窥到原因:2017年6月20日,马云在美国中小企业峰会上全英文演讲,吸引3000多名美国企业CEO参加,引发轰动效应。柳传志在国内激动得发千字文赞扬马云,原因是马云“为国争光”了。作为一个企业家,有三个责任不可或缺,对股东负责,对员工负责,对社会负责。柳传志是“3+1”,对股东负责,对员工负责,对社会负责,还有一项为国争光。

和程维的交集,是因为女儿柳青任职滴滴总裁的缘故,这家出行领域的独角兽还在调适中。

但是柳传志和马云和程维有着明显的时代差异,马云创业时是看到互联网的大势所趋,程维是看到了出行领域的“风口”,判断的着陆点都是市场导向。而柳传志是在一成不变的早晨上班——端着一杯茶——坐在办公室的程序中看到了《人民日报》一则养牛的信息,突然嗅到政治的风向要变了。

即便在柳传志1987年创立联想后,决定企业生死的不是市场,而是政策走向,是权力部门。第一代企业家面对的是产权制度不清晰、制度缺陷等环境,一切在摸索中试错、前行。所以陈东升会说“原罪是政策缺失下的市场伪命题”。

早年工作照(1989年)。来源:被访者供图

虽然柳传志淡出联想集团多年,主要精力执掌联想控股,但联想这个标签始终贴在柳传志的身上。作为创始人的柳传志联合联想集团在“5G标准投票事件”上一起发声,多少有团结一致鼓舞士气的目的。

联想在“投票事件”中被误读投给高通而非华为从而被攻击,也在于近年外界总把华为作为联想的参照系,无形中置联想于华为的对立面。

且不评价两个企业是否应放在同一参照系中对比,单纯从业绩上看,联想集团近期并没有那么糟,联想集团5月24日在香港发布的2017/2018财年第四季度报告显示,整体营业额较上一财年增长5.4%达到454亿美元,直指2014/2015财年463亿美元历史峰值。但是市场看的是未来,PC业务再强大也缺乏想象空间。

联想集团所遇到的舆论困境和业务发展困境的求解之道,或许还取决于能否超越PC,在其着力的人工智能、大数据等新兴领域有所作为。

2018年5月中旬,柳传志接受《中国企业家》杂志专访。摄影:史小兵

近日,柳传志就改革开放40年联想的曲折发展,在某些历史时期的应对方式和感受,向《中国企业家》谈了自己的看法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现在投资人一看创始人40岁了都不想投。但20世纪80时代后40岁出来创业的还不少。比如你创立联想,宗庆后创立娃哈哈,任正非创立华为等等。成功的因素是因为最早抓住了市场机会,还是来自于40多岁坚韧成熟的个人特质?

柳传志:我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,80年代科学院里最有想法,有奔日子劲头,年纪最轻的是我们这批人,从历史环境来看,当时的40岁跟今天的40岁情况有所不同,当年40多岁就相当于现在的22、23岁的人。

1984年底柳传志在深圳。来源:被访者供图

像任正非和我都属于想做事儿,愿意奔日子那一类,也有一定的思考能力。

当年中关村(000931,股吧)这条街上创业的人,基本上属于把原有的东西都放弃了,那要有点儿胆量和决心,要敢于割舍,奔日子的这个劲头儿要更足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那时候创业,外部环境的特点是产权不明晰,政策不确定。社会上对那个时期企业原罪讨论很多。在制度缺失下公司发展的最大障碍是什么?

柳传志:上个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,在中国加入WTO以前,实际上中国改革开放的领导者希望中国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道路,中国想往这条道路上突破,但是法治法规还是过去的,在这种情况下,企业有时就是怎么样能够擦着边缘过去。

主要的矛盾就是现有制度和国家要走的道路不自洽。典型的例子比如,在联想创办之初,物价局认为我们汉卡定价过高,要罚我们一百万,因为他们认为定价依据就是原材料成本基础上增加20%,完全不考虑其中人的智慧积累的部分。当时一个小公司刚成立怎么能承受啊,所以拼了命争取最后定的还是罚款四十万。1988年公司来了一批年轻人,他们就给我出主意说,应该开个记者会,把这个事对外讲讲。我说还要好好办企业呢,听你们的办法咱们就死了,然后没有按他们说的去做。这种事在80年代末90年代屡有发生。

1988年香港联想成立。来源:被访者供图

中关村在80年代的时候著名的四家公司叫“两通两海”——四通、信通、科海、京海,联想不在其内。其中信通公司是中国科学院跟海淀区合办的一个公司,总经理叫金燕静,还是全国的三八红旗手,当时公司的一些行为被定义为走私行为,北京市就要派相关执法机构进驻中关村检查,当时中关村的主任叫胡昭广,后来是副市长,坚决请北京市重新考虑,为什么呢?这其实是两种不同制度的冲突,体制内的企业又有批文又有外汇,但又做不好,他们公开卖批文都不出什么事儿,像我们拿钱买批文反而还要出事,他说这样弄完了就真的把中国的这些高科技企业从摇篮里扼杀了,后来执法机构就没有来。所以有没有原罪呢?可能有些人还是有的。但是相当一部分人还是在努力地把中国的改革往前推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股权结构决定了公司治理。联想控股从当年中科院百分之百控股,演变为现在国科控股、中国泛海、联持志远、管理层及员工和其他H股股东共同持股的公司,这样的股权安排解决了联想未来发展的哪些问题?

柳传志:当时解决了一个新老接班的问题,因为公司很多老同事都是中科院跟我出来干活儿的,比我大的最少的是李勤,比我大4岁,最多的比我大10岁。年轻、更有能力的同事要急于上来。

我们的副总都是大学毕业生,他们的工资当时大多数七八十块钱,到后来1995年、1996年的时候工资就提到了一定的高度,在工资明显越调越高的时候让他们下来,人家没犯什么错误就很难做,但是如果有一个激励制度,记住了你们以前的功劳,以后公司还能够给你们分红,他们就能很愉快的去支持年轻同事上岗。

当前的重要性就是真正地解决了公司长远有没有主人的问题,因为像联想不是一个家族公司,因此最高管理层都应该要有真正的主人心态,要替公司的当前和长远负责任,要有这种决心跟魄力,也要有这种眼光,要让他们从精神到物质上都有这种成为主人的这种感觉,因此股权、期权这种体制还是很重要的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外界会把联想跟海尔比,认为联想比海尔更好地解决了股权的问题,你觉得这样说对吗?

柳传志:我相信海尔如果能够解决股份制的问题会发展得更好。我记得我和张瑞敏在1994年、1995年前后在电子部开会时正好住同一个房间,中午午睡的时候有机会交流,当时我正把联想的分红权的问题刚刚解决完,所以也劝他注意这个事。张瑞敏说他会注意。事情拖到后来,就错过了时间。中间郎咸平打一个横炮(2004年“郎顾之争”,郎咸平指责一些国企改制过程中席卷国家财富),今天执行起来就相对比较困难了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联想集团现在面临着很大的舆论压力和业务发展压力,虽然你已经淡出联想集团而主导联想控股。但是作为集团的创始人,你怎么看的?

柳传志:对,这个压力也是应该的,我们自己包括联想集团应该正视这个压力,原来我们有一个很好的“底座”,就是PC,有这个基础今天仍面对被动的局面,还是应该更多地进行自我反省,反省以后才能奔向胜利。你如果对什么事儿全都用“鸵鸟方式”,未必是好方法,我觉得元庆是应该有能力渡过这个难关的,他以前也曾经遇到过多次难关。

遇到困难后,在没有拿出很好的方法和取得明显成绩以前,不必跟别人证明自己是正确的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在公司经营上,你自己有没有犯过什么错误?

柳传志:我自己犯过错误的,像1994年的时候外国企业大举进入中国,我们弄的手忙脚乱。我在1993年曾经犯过一个错误,当时忙着想让联想在香港上市,所以只在香港专门做这一件事儿,把别的事儿全撇开了,所以到后来措手不及,差点出大篓子。为这事儿我反省了很长时间,就是思考一个CEO到底应该怎么当才好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怎么做一个合格的CEO呢?

柳传志:有的CEO对木桶是怎么形成的都弄不明白,那是不行的,明白了以后长板短板哪一块最起作用也得明白,有的企业家有时候亲自去补那个短板,或者去拔高长板是不够的,那个都是COO的工作。CEO要站在木桶上边,用我们的话叫“退出画面看画”,退的远点儿,看木桶的形状是什么样的,就是把商业环境看清楚往哪个方向去发展,而不仅仅是站在木桶边,那就出了柯达胶卷一样的问题了。所以一个大企业的CEO,必须得提到一定的高度,像马云、马化腾都做的很好。

1993年我也是因为在香港折腾上市的事,一年之后发现这么大的市场变化,这就很值得反省,这就是没站在水桶上面看,就忙着去补那个短板去了,得,就出大事儿了,幸亏我们还知道怎么调整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能给我们说说当年电脑大战的情景吗?

柳传志:主要对象一个是跟戴尔,一个是跟康柏,惠普在2000年以前力量并不强。跟康柏打的时候,我们有两大战役,一个是成本战役,电脑的成本主要高就高在元器件价格上,因为你新的元器件出来以后,老元器件价格就下来了,因此库存变得非常短,长期库存就不行了。1996年7月份存储器芯片大概是16美元一片,到了9月份就降到2个多美元了,7月份你没有把电脑卖出去,到9月份再卖要差多少钱呀。而且不光是内存,CPU、操作系统、硬盘,所有的元器件都因技术变化价格下降。因此买电脑就要对市场的预判很准确。1995年、1996年我们还没有ERP,我们用小步快跑的方式研究出来了六七条途径,怎么降低库存,这是一仗。第二仗就是关于应用技术的研究,比如说互联网出来以后,联想出了一个电脑叫一键上网,美国哪个国家电脑都做不到,原因是你必须到电信机关去登记,你要把中国电信的四川电信跟河南电信打通,哪国能做到,我们就要费很大的力气帮助他们把这个打通了,这些东西已经超出了技术范围。还有一键恢复,电脑系统乱了按一个键就能够恢复,这些东西解决了用户的实际问题。所以那两年我们的市场份额“哗哗”就上去了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当年关于联想贸工技和技工贸道路的选择,到现在都是外界争论联想的热点。你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做出选择的?当年做出选择时中国整体的IT行业+民企的历史环境是什么样的?

柳传志:这个是有历史环境的,在当年我不贸工技怎么办?当年公司都拿不到生产批文,我只能先从贸易开始,后来拿到生产批文以后,我得有钱,当年又没有风险投资,我需要做大量的AST代理挣了钱以后来养活技和工。贸既给我们积累了资金,也给了我们发展自己的产品提供了经验,所以才有了工和技的发展,贸工技对于联想,是当年一个必经的一个历史过程。所以企业还必须得企业家来管理,他能够全面的来看待问题,做出对生存和发展有利的选择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改革开放40年来,根据历史阶段特点人们把中国企业家阶层分为了四代:第一代是你和张瑞敏、褚时健、王石等那一代;第二代的代表是92派企业家;第三代是2000年前后互联网经济兴起后BAT的马云、马化腾、李彦宏等;第四代是TMD(今日头条、美团和滴滴)为代表的王兴、程维等。你和马云、程维有交集,你怎么看他们的?

柳传志:马云是一个超人,真挺了不起的。你看他跟特朗普对谈,在美国《华尔街日报(博客,微博)》发表的那篇文章说,你凭什么老算贸易逆差,应该从利润顺差算起,这个观点我觉得是非常了不起。贸易额就是一个营业额,利润那才是收益呢,美国从中国买的东西比我们少,但是赚的钱比我们多多了。马云这个话说出来也挺噎人的。

滴滴的程维也是一个喜欢讲大势的人,会谈谈价值观,谈谈思想、方法论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软银的孙正义投资马云这件事儿对你有触动吗?

柳传志:有触动,有触动,我们得认真学习,有很多事情其实我们当时看不懂,实际上是能做的,所以联想控股的天使投资业务联想之星,实际上就是要比较早地投资于科技创新型企业。

《中国企业家》:中国“造芯”的争论很热,目前中国足够强大,但在芯片上又很疲弱,这种状况下怎么发展芯片业?如何去发展创新和科技?

柳传志:我自己觉得过去没做成的一个主要原因,第一点就是不能把它变成一个国家科研部门的行为,还是要以企业为核心来做,因为这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,还要结合市场和生态综合考虑。

当年强攻电脑的CPU,那是不行的,为什么呢?因为微软跟lntel联盟以后,确实比较厉害,使得这个生态环境本身很容易被他们控制住。你光做芯片,无论如何兼容不上去,除非你开发另外一种电脑,苹果在90年代初期的时候做过一种电脑叫power PC,力量也很强大,投的钱也很多,最后还是打不过lntel跟微软,因为当时全世界已经有几亿台电脑了,也就两三亿台power PC,他做成了一个生态。

总而言之吧,要发展芯片产业,得有这么几个条件,第一要有高水平的科技成果;第二是这个成果变成产品以后能够把各个环节打通,能够顺利地销出去;第三还要有雄厚的资本能够保证它持续向前发展。

 

2018年,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第40周年。自1978年始,我们用40年的时间让中国跻身于中等收入国家,让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。从农村改革到对外开放,从金融体制改革到资本市场改革,诸多的改革带来了经济社会的巨大进步,一同成长起来的还有“四代企业家”。

改革的过程,是制度创新和制度模式建立的过程,也是中国企业家价值和中国企业家创新精神被社会认同的过程。改革开放40年来,中国崛起了四代企业家,一代代企业家的艰苦奋斗,推动了中国商业的崛起与辉煌。从改革开放初期的敢为人先、锐意进取的风云人物,到互联网时代的新生代企业家,四代企业家有不同的命运,或沧桑、悲情,或厚重、辉煌……

未来,中国光明的前景更清楚地展现在面前,同时又不可避免充满变数。这是信任的年代,也是怀疑的年代!

中国企业家作为时代的先行者,中国市场变革的推动者,如何发挥“创新、坚守、责任”的企业家精神?如何在新型市场经济下掌舵和成长?如何面对未来把握经营智慧和制胜之道?敬请关注《中国企业家》杂志在“改革开放40周年”推出的大型企业家系列报道。